小年夜，老屋里人声嘈杂，笑声不断，一派热闹。烟囱轻烟袅袅，米香四溢。我们一家在厨房里，忙着做各色糕饼。第一锅糕饼出炉了，奶奶趁热装好一袋，唤我送与邻居赵婆婆。
我提着糕点，来到了赵婆婆家，推开了半掩的门。印象中，赵婆婆一直独居，唯一的儿子，远在国外，甚少回来。我记得，小时候，她总喜欢抱着我，给我各种糖果。我朝里屋走去，屋内一片寂静，在热闹而欢乐的小年夜里，显得愈发的冷清。
赵婆婆正坐在桌案前，矮小塌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眼镜，绯红的晚霞照亮了她桌上的红纸。她小心翼翼地把红纸对折，右手颤颤地握住了剪刀，浑浊的双眼不自觉地往红纸边靠近了些。剪刀在红纸的边角上咔嚓咔嚓，我轻轻地喊了一声，默默地把糕点放到一旁，赵婆婆抬起了头，嘴角抿起，脸上褶皱尽显，谢过了我，又唤我坐下：“孩子，你等等，婆婆有东西给你。”
我坐在她的身旁，只见她放下了剪子，又拿起了一旁的刻刀。沧桑的老手上缠绕着细长的青筋，老茧印在斑驳的手掌上，即便这样老了，但赵婆婆还是紧紧地攥住了刻刀，每一刀都稳稳落下。刻刀在红纸上如蛇般四处游走，有时步履极慢，有时又极快地转个弯。赵婆婆蹙起眉头，目光全然聚集在红纸上，面部的皱纹似水面上的涟漪，在脸上荡漾开来。我撑着脑袋看着刻刀在红纸上划出横七竖八的线条，再细看，却发现描绘出点人的轮廓。柔和的霞光透过小窗映照在赵婆婆的脸上，她脸上的褶皱似乎被磨平了棱角，变得温和可亲起来。
屋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刻刀的划痕声，剪子的咔擦声，以及赵婆婆均匀的呼吸声。婆婆的手乘着丹霞舞动着，桌上的剪纸渐渐显出了雏形。她展开剪纸，一双老手迟缓而沉稳地抚平了红纸上的褶皱。我定睛一看，纸上展开的，竟是一幅阖家团圆的场景：一个大胖小子正乐呵呵地手舞足蹈着，中间的老人咧开嘴在笑，四周是笑意盈盈的儿女们。
赵婆婆望着桌上新剪好的“阖家团圆”，怔怔地出了神，嘴唇蠕动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喜事，眼里闪着光，欣喜地说：“孩子，过两天，我儿子就要回来接我一起去国外了。”我很替她感到高兴，可是很快，赵婆婆又垂下了双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剪纸：“这张阖家团圆送给你吧。”
我不禁心底一抽，悲不知从何而起。只见赵婆婆撑着桌子，起了身，环顾着眼前这老旧的房子，慢慢地收拾起桌上的碎纸。我在一旁，除了帮忙收拾，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抱着赵婆婆送我的“阖家团圆”，踏着暮色，静静地走回了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后来，赵婆婆真的走了。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只是在后来的每一个小年夜里，望着那幅“阖家团圆”，我的心底都会莫名地泛起一阵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