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爷爷经常教我弹琴。我喜欢家里那架古朴神秘的三角钢琴的音色：时而清脆明亮，如颗颗钢珠撒向地面般清晰可辨；时而低沉浑厚，磅礴气势在各种和弦的配合中显得十分震撼。爷爷指着乐谱上一个个黑色的，有趣的音符，美妙的乐曲从指尖流出，我每天都沉醉在这曼妙无比的音乐世界中。
后来，我长大了，来北京上学。从前那架钢琴也被锁进了老家的小屋里，尘封在记忆里，再也没碰过。只不过，时隔多年，偶尔听到钢琴声，心里还是会涌起阵阵波澜，不知是喜悦，还是怀念。
腊月的白雪纷飞，四处张灯结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老家过年。前脚刚踏入爷爷奶奶家门，我便听到了琴声。那是沉静的，不同于其他钢琴的声音。十分微弱混沌，又十分清晰透亮。
我转过头——爷爷正端正地坐在钢琴前，就和从前他教我的坐姿一模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坐在了钢琴前，他似乎就会挺直腰板，身子微微前倾，微微闭眼——他曾说，闭眼即关闭你的视觉，可以让你听到更多演奏中的细节和瑕疵。
他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鬓角多了些斑白的痕迹，眉头的皱纹随着岁月流逝更深了。可是修长的手指却僵硬了很多，好几次都触碰到了不该碰的黑键，给平缓的曲调增添了一丝格格不入。我正想感慨。
突然，他手腕一翻，一转，灵活的琴音仿佛一个个小精灵在尽情地歌唱，欢乐地舞蹈；琴键在他手指下飞舞，虽快但稳，节奏鲜明，敲击的力度刚刚好，没有因为指甲敲击而发出的杂音影响乐曲的和谐。一只脚不间断、熟练地踩着踏板，上身随着曲子的走向轻微摇摆。
时间随着舞动的音符缓缓流失，爷爷沉浸于音乐的世界，仿佛进入无人之地。奶奶告诉我，爷爷一练琴就好像无法顾及其他任何事情，经常在她做饭的时候把她叫过去，兴奋地询问弹的曲子好不好听，想等我回老家就教我。奶奶总会打断说，‘不务正业’，人家孩子长大了，学业都忙不过来呢，哪还有时间回老家练琴，但爷爷就是固执地每天守在琴前。
一曲终了，爷爷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流畅的乐曲逐渐隐去，在无限的延长中渐渐消失。爷爷看向我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欢迎我们回家。
我也回过神来回应爷爷，可刚才他弹琴的一幕仍旧印刻在我心中，让我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