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犬干干瘦瘦的，毛发长而卷，披散在两边活像个倒立的拖把头。它原先凛凛威风，半人高的狗往门槛上一坐，生生增添了几分气派敞亮。主人将它拴在门前樟树下，它从不嚷叫，能像个石头蹲一天。
后来主人收拾着大包小包搭着宽敞的卡车走了。临行前拍着胸脯向乡人保证着痴犬绝不害人扰民。村民们一转眼珠，念着那犬忠良，答应了。
谁知主人一跑，忠犬就变成痴犬了。整天呆呆站在樟树下，一步也不挪。到了饭点，也象征性地嚎上一嗓。好心的乡人怜悯它，拌些饭菜喂它。它却从不领情，任凭菜食在那腐烂。
那时我还小，不时陪阿婆走过那樟树听见一声轻轻喟叹：“养啥是要担啥责任的。”
后来，痴犬成了恶犬。动物的灵性总在不为人知时显露，它也明白主人不再回来了，可总也不死心。于是它不分白天黑夜地嗷叫。叫声定无法飘进远行的主人耳中，却塞满每个乡人的耳。恼怒的，疲倦的乡人聚拢着，一转眼珠，决定处决痴犬。
原先呆立在原处，淋了一身臭骂的痴犬现在也觉出危机了。劈头盖脸的黑笼下来，偏不跑，只挣扎着。瘦骨伶仃的一个儿也蓄满气力，腿蹬得飞似的，像要把麻袋戳穿；牙也适时地裸出来，像要将人心割伤。尖利的，洪亮的，不屈的哀鸣从喉管涌出：在哭将逝的生命，在哭已逝的主人。拼了命维护自己被拴的一方天地，但那到底是条痴犬。当嚎鸣渐低，挣扎渐弱，咧开的齿像调笑般儿戏时，痴犬早知：气数已尽。
痴犬最后留下一具干干瘦瘦的尸体，毛发长而卷，披散在两边活像个倒立的拖把头。乡人将它埋了，挖土时才发现：痴犬从未被拴过，它是在心里上了拴。
后来我长大了，也养了几次宠物。阿婆一直告诫我养啥担啥责任。抱着猫儿，又忆起记忆中的痴犬。人类总是喜欢对所有的事物贴上所属标签，物品入场券，动物也如此。所有属于人的动物又有个新名字：宠物。可它们也都是心脏鲜活跳动的生灵，也有深刻敏锐的感官。圈养之后抛弃，驯服之后遗忘。我永远记得痴犬的哀鸣，可它的主人或许早忘了，忘了自己曾在一个灵魂上上拴，拴得紧紧的。何不回头看一眼？看一眼那些流浪的，无家的“宠物”？
说到底，要做的只是一件事：养啥去，担啥责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