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与我的约定需要一生来讲述：它是薄荷味的肩头，是爽神的叮咛，是一树的杏黄，是外婆的牵挂。
春天，外婆喜欢在门口的树下倚着，抬头望着，一树静默。阳光温柔，清风徐徐，青杏儿随着斑驳的银光在枝头摇曳，偶有几片叶子向远方寄出一封封信笺。
外婆为什么总是望着杏树？我不懂，也不问，只是倚在外婆的肩上睡去，草地作褥，树荫当被，外婆为枕，睡意侵蚀着我的意识，伴着薄荷香入梦。和外婆在一起，总是很清爽。
薄荷香？我问了邻里街坊，没有答案，直到我在外婆的房间里捣鼓了半天才嗅出一个小铁罐存封着似曾相识的味道，肥嘟嘟的手指在罐子里转了几转，贪心的想把所有的清凉油都抹上颈子。一瞬间，刺痛、挣扎。“暴风哭泣”的我叫着外婆。她用温水将我冲净，一遍遍轻轻擦拭着我的脖子，一趟趟跨过门槛去换水。泪眼模糊中，只见一双精瘦的腿向我“走来”又“走去”，“走来”又“走去”……
那个炎夏，外婆踏着我的肩，上树打杏儿。杏儿年龄小，轻，打在身上也不疼；外婆年纪大，自然也很轻。只见她随手一钩，杏儿像听话的的小精灵，一个咕噜滚下了树，我眯着眼看着她银丝般的长发被阳光泼上金色颜料。“晗晗，这是你曾祖母种下的”，外婆说着将满满一筐黄灿灿的杏儿一个个拣过，“扑通扑通”，掷进冰水里，一个过手，便将杏儿清出可口本色，咬上去，甜爽满溢心间。
杏叶飘飘，信笺纷纷，情长纸短。
那天，送我远行。她拖着精瘦的腿走过三道巷、四条街，一直拖到车站口。她将手中的一袋黄杏儿塞进我的书包里，又把新买的清凉油极其郑重地递给我，她说：“晗晗，清凉油醒神驱蚊，以后上课啊，少犯困……”后面的话被汽车的鸣笛声吞噬。透过车窗，只看见那双精瘦的腿在渐渐离我远去，直到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又到了吃杏儿的炎夏，下午自习课，疲倦困顿，正想偷懒，抽屉里小绿瓶静静地散发着清凉。回家路上，看见街边小摊上的杏儿，圆滚滚，饱满丰厚，一定很甜，也一定不甜。
夜深，还解不出最后一题，我瘫在试卷上。抬头望见墙上黑白照片中的外婆那清凉的微笑，又感觉充满力量，打开笔盖，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