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红砖房的村庄，红砖房的墙是黯淡的红，有着岁月的味道。
墙是用漆粉刷的，爷爷和我爸从厂里搬来粉砖，一块一块地往上砌。爸爸小时候总爱爬到屋顶看星星，那片砖面被磨得光亮。那张破草席上映着冰凉如水的月光，有着风的味道。
兴许是因为北方冬天太冷了吧，白色的沉重的雪呼啸着把墙根掩盖得严严实实——枯草、蒲公英、小雏菊在那里循环生死，似乎没有一株曾为墙根带来过鲜艳的光亮。
我在清扫草席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墙根。那是搬来的第一块砖，用指肚一刮就能刮下雪白的砖粉，像艾苦饼上不多的糖霜。在那砖隙里有几棵枯草，有时还有指甲盖大小的蜗牛。一次雨季过后，竟有一株新生的无名的绿芽顶开砖角，探出了小小的脑袋。它是那么娇小，轻轻拨弄似乎就会不堪重负的弯下腰去。但它却微弯着腰，在酷寒的冬天里活着，远远望去，它是那灰红色混沌里的一抹新绿，是沉默的墙根怀抱里的生命——唯一一个生命。
我盼着它快快长大，盼着它饱吸露水，开出黄灿灿的笑脸。但它却固执地绿着，两边娇嫩的叶被雨水压得很低、很低。我总把你当成一个伙伴，陪你看天上流云，陪你看那一团一团的棉白，就像我和你一样挨得那么近。那张草席搬到了墙根，和你睡在一起。
但是那天你不在了，留下是你弱小的茎，新鲜的伤口淌着你乳白色的眼泪。我知道你离开时的不舍，却读不懂你走时留下的最后的音讯。草茎并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儿，草席不知道你的去向，泥土也只留下了你存在过的痕迹……兴许你去了一只白嫩的掌心，去了一张相片，去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去了那名牌皮鞋底部的一条凹痕。而我守着那块粉砖，那张草席，那嵌着云的蓝天，我在等着你回来。
天空中白茫茫的擦迹透过无比耀眼的光芒，却照不透也照不亮你存在过的那片荒凉的地方。
故乡的墙根依旧，只是留下的是一片混沌的暗红，也不过只是一片暗红，永远也只会是一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