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轮明月挂在深黑的夜中，散着清幽冷淡的微光。秋风飒飒，不知颜色的云缓缓飘动着，为那月笼上一层薄纱，忽明忽暗。月，缺着，我也缺失了她。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不大出门。我常注视的，常前往的，只有家门前外婆的园子。我常站在阳台上，望外婆种番薯，种郁金香，种桂花树。每当我喊“奶——奶——！”她便会把那躬起的身子努力挺直，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过那已经不太协调的身子，对上我的视线，然后绽放出一种孩童般可爱的笑容，再转过去弯下腰。尽管我有时会顽皮地反复喊叫，但她却毫不烦躁，一遍又一遍笑着辗转。我的童年，就这样被那笑，滋润开来。那时的我，不曾在意过月。
当月光透过那纱帘，洒在窗台上时，我坐在床上把玩娃娃。外婆走来，颤巍巍地将那副老花眼镜带上，拿起一本绘本，撒娇般对我说：“这本书讲的啥？你认的字多，给我讲讲嘛！”我顿时感到一种优越感，自信地说：“拿来！我会读！”我一字一句慢慢读着，偶尔有些小错误，但她毫不在意，反而一脸陶醉。那时的我，是不知月有阴晴圆缺的。
后来慢慢长大了些，内心的表达更为含蓄，与同龄人的交流更多了。我对待家人的态度，也已经不同以往。外婆的园子我很少再看，很少再去。只是在伏案读书之际，偶尔抬头，望着那小小身影频繁转身，杵在那儿一会儿，再转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显得落寞而冷清。
她在园子里工作完，便伏在桌上翻阅什么，一看便是几个小时，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问我：“我的名字怎么写来着？”有次我实在是不耐烦了，便朝大吼：“我已经教了那么多遍了！”
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目光黯淡地注视着那本书，一言不发。我后悔了，却又不知所措。良久，她小声地说了句：“我不打扰了。”便推门而出。月光又一次穿过屋堂，这次却像一道裂缝，分割着我和她。
后来，她仍像从前那般，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留深深的悔恨烙印在我的心中。
再后来，她在一个日子里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震惊，我愧疚，我思念。月光变得冷清，我不可抑制地深深自责：我从没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我曾为她写过很多文章寄托我的思念与愧疚。每每驻笔停留时，记忆中外婆慈祥的、带着稚气的笑容总是浮现在我眼前，她坐在园中轻声问我“这段怎么读？”的画面也依稀飘散在月光中。如今，我只得对着这缺月深情地道一声，对不起，我爱你！